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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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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定安明白丹心的意思,她的意思是她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又如何去保護她呢

她對丹心言語間透出的輕視並不在意,她孤女出身,娘家無人可依,府上的下人知道她尚且舉步維艱,無力去庇護他人,遇事不願跟她說,也在情理之中。

她完全能理解丹心的隱瞞,卻不代表她會放任丹心一直隱瞞下去。

江定安註視著丹心躲閃的眼睛,一字一句鄭重道:“你是我的人,若有難事,應該第一時間告訴我,我會解決。”

丹心蜷在炕上,目光有些呆滯,又帶著些許震驚,似乎想不到江定安竟然會說出這麽一番話。

她的眼睛慢慢濕潤了,晶瑩的淚光在眼眶裏面打轉,慢吞吞道:“可是,可是奴婢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奴婢一家子都在府上打雜,老夫人要他們生,他們才能生,要他們死……”

說到這裏,丹心似乎想到了極其恐怖的事情,狠狠地打了個寒噤,不再往下說。

江定安自認並非心善之人,只是為了收籠人心才出手相助。

她圓融明亮的眼眸在昏暗無光的環境裏顯得格外深邃,那裏倒映著丹心毫無血色的面孔。

"我會把你的家人安排進驚蜇樓,但是安排給他們的職位不會很高,可能只是些打雜跑腿的活。你若是願意,我就想法兒把人要來。”

丹心又驚又喜,爬到炕邊,費力地推開礙事的素屏,拉住江定安的手,“多謝少夫人!我以後一定對您唯命是從,絕無隱瞞!”

江定安神色平靜,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別那麽著急發誓,把剩下的藥渣拿來給我看看。”

看完藥渣後,江定安心裏一沈,她最壞的猜想到了佐證。

丹心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她的臉色,似乎察覺出了不對勁,臉色唰的一下白了。

江定安俯下身,靠近丹心,用指尖輕輕撥開她額前濕漉漉的細發,在她耳邊輕聲道:“你想活,就得聽我的。知道麽”

丹心睜大眼睛,一時間嚇得連呼吸都頓住了,磕磕絆絆地說:“一,一切都聽少夫人的。”

江定安對這句話還算滿意,唇角微彎,轉念一想,又想到白夢之喝下藥後痛哭涕流滿地打滾的表現,又不由地輕皺眉頭。

“我會盡力幫你解毒,但是不能保證徹底祛除。過程可能會有些痛苦,你能接受嗎”

江定安說這話時,能感受到丹心的手正在泌出陣陣冷汗,冰涼濕冷,還在不住地顫抖。

她垂下濃睫,反握住丹心冰冷的手,直視著她的瞳孔,目光犀利,如同一柄利刃,劈開丹心所有的恐懼。

在她的目光下,丹心戰栗的身體逐漸平穩下來,她感受到江定安手上細碎不平的刀痕,又是一驚,最終低低地應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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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醫前來驚蜇樓為丹心診治,卻吃了閉門羹。

他面色如常,也不與守衛糾纏,幹脆利落地告辭離去,轉頭來到了白夫人院裏。

嬤嬤聽到他的匯報,很是不敢置信,“有人攔你?你可曾跟他說過,若不是老夫人慈悲心腸,一介女使哪能請動府醫?她不感恩戴德,反倒——”

“反倒什麽?”內間傳出白夫人威嚴的聲音。

嬤嬤頓時噤了聲,用眼神示意沈府醫保持安靜,走進內間,附在白夫人耳邊低言了幾句。

白夫人的臉色略沈了沈,撚著佛珠的動作頓時停了下來,似笑非笑地道:“為了一個婢女,她竟敢和我對著幹”

侍立在她身後的劉姑姑察言觀色,心道:“想不到這江氏竟是個護短的,只怕她連自己都護不住……”

她心裏這樣想,到底不能把心裏話說出來,溫言寬慰道:“夫人切勿動怒,那女使的身契還在您手裏,任她如何膽大包天,還能翻出您的手掌心不成”

劉姑姑說得不無道理,白夫人迅速冷靜下來,一想到昨夜從東坊傳回來的消息,又不免輕蹙細眉,兩眉間那道凹陷的豎紋更深了些。

想不到林家人如此莽撞,聽信坊間那些不切實的流言,冒冒失失地翻墻潛入江家竊取放妻書。放妻書沒偷到,反倒被甕中捉鱉押入官署。

她想到這些蠢人就煩,更不要說動用關系放林大虎出來了。

白夫人想到此處,有些疲憊地地閉了閉眼,她再次睜開眼時,琉璃似的眼睛裏一片清明。

“去慈濟局,取江氏的照身帖回來。”

她既然能用身契威脅那個女使順從,自然也能從照身帖上尋得破綻,用來牽制江氏。

不多時,得知前去慈濟局取照身帖的人空手而歸的消息,正在督促杜橫服藥的白夫人臉色如常,好似早已料到。

她滿眼愛憐地看著被五花大綁在圈椅上的杜橫,伸手取了浸在盥洗盆裏的手帕,擰幹水,輕柔地擦拭他唇邊溢出的藥漬。

她最後依依不舍地看了杜橫一眼,隨手將手帕搭在面盆架上,轉過身時,眼裏的柔情已經消失得一幹二凈,冷聲對門口的侍衛道:“照顧好我兒。”

說完這句話,她毫不猶豫地往外走去,邊走邊道:“聽聞江氏是義安濟分號的掌櫃,白家近來不是得了一個聰明伶俐的女娘麽讓她想法子替代江氏的職位。”

此時江定安還不知道有人想要取代自己的職位,她正在賣力地鋤草。

她身披蓑衣,頭戴草笠,手握剜香刀,一片刀光閃過,數株雙齒草應聲而倒。

隨身保護她的元光望著自家少夫人矯健的身姿和利落的手法,眼中閃過一絲欣賞。

江定安專註於摘草,並沒有留意到元光細微的表情,她一個人幹活還是太慢了,采到的雙齒草很可能不夠為丹心解毒。

此番隨她一同出來的只有元光一人,來的路上她都在變著法地打聽父親的消息,元光一直閉口不言,她知道這是杜筱清的吩咐,也就不再為難她了。

她想了想,朝元光伸手:“借刀一用。”

元光雖然有些猶豫,還是選擇雙手奉上。

江定安接過長刀,發覺這柄長刀有些沈,壓得手腕一陣輕微的墜疼,她毫不在意,將刀面順勢傾斜,刀鋒壓住根莖,用力揮動手臂,齊刷刷割下一片雙齒草。

她側眸,看向一直目不斜視地註視著她的元光,問道:“看好了嗎?”

元光下意識點頭,江定安便將刀轉了個向,將刀柄遞給她,“那就開始割草吧。”

一路上都在醞釀著如何應對少夫人刁難的元光驟然沈默了,面對江定安充滿信任和期待的目光,只得接過刀柄,開始割草。

她用慣了刀,刀勢如虹,在這片荒蕪破落的雜草中破開片片飛光,無數雙齒草隨著粲然的飛光倒下。

在她身後,江定安收起剜香刀,似有所感一般,猛然回眸望向一處破草廬,草廬陳舊不堪的門扉敞著一道縫隙,縫隙裏藏著一對渾濁的眼睛。

她知道那雙眼睛的主人是誰,是年邁的李掌櫃。

這滿地的雙齒草都是李掌櫃辛辛苦苦種植出來的,她見過李掌櫃在月下松土的模樣,眼裏都是愛惜。如今她們在這裏割草,李掌櫃卻沒有出來阻攔。

是因為現在是白日,所以他不敢出來,還是另有其因?

江定安上前推開那道門,沒有看到那對藏在門後小心翼翼地窺探外來者的眼睛,她用目光梭巡了一遍草廬,發現李掌櫃正坐在草席上發呆。

那張草席邊緣毛毛躁躁的,用的材料是雙齒草,看起來像是李掌櫃自己編的。

看不出他動手能力還挺強。

“李掌櫃?”她試探地喚道。

李掌櫃好似沒有聽到一般,沒有給出任何反應,江定安想到老人的耳力都會不可避免地退化,便提高聲量重新叫了一遍。

這回李掌櫃終於聽見了,他擡眼,循聲望向江定安,看了好一會兒,才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問道:“你是誰?”

江定安正準備按照上次那般假扮李夫人,誰知話還未說出口,李掌櫃打量她半響,恍然大悟道:“你是李小娘子。”

李掌櫃能認出自己,實在大大出乎江定安的意料,所幸這裏沒有別人,元光在遠處割草,想來應當不會聽見。

李掌櫃似乎短暫地恢覆了清醒,他深深地看著江定安,看她身上的服飾,看她腰間象征著杜家的符牌。

他的目光在符牌上停留得格外久,江定安自然也察覺到了,她的指尖微微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欲蓋彌彰的遮掩。

李掌櫃望向江定安手中的剜香刀,瞧見剜香刀,他發黃黯淡的眼睛陡然煥發出微弱的光芒。

他沒有說話,艱難地爬起身,顫顫巍巍地走到熄火的竈臺邊,佝僂著腰從竈孔裏扒拉出一只燒得焦黑的東西,遞到江定安面前。

面對這麽一個布滿竈灰的漆黑什物,江定安用雙手接過,剝去上面的灰塵汙垢,發現這東西好像一把鑰匙。

她端詳片刻,隨即便將這把小巧的鑰匙收進暗囊,再看李掌櫃,他已經重新躺回草席,正在費力地將草席的邊緣卷起,想要覆蓋自己的身體。

察覺到江定安站在原地沒動,李掌櫃放緩了把自己卷進草席的動作,探出白發蒼蒼的腦袋對她說:“你走吧,我要去陪大娘子和老東家了。”  “

爹娘都活著。”江定安說道,“您若是要去地府,只怕只能孤零零一個人。”

聽見這句話,形如枯槁的老人頓時松開了捏住草席一角的手。

他緩慢地直起腰桿,坐了起來,亮得驚人的眼睛望著江定安。

有了這個消息的鼓舞,李掌櫃的精神肉眼可見地變好了些,江定安原本想要以此來勸說他離開這裏,誰知他說什麽也不肯離開,顛來倒去地說要留下來守著這片草藥。

李掌櫃年事已高,又神志不清,讓他一個人居住在這個荒涼破敗的地方,江定安實在放心不下。

她勸不動,也不好強硬地帶他走,便雇了幾個人來此照顧他。

跟在她身邊的元光默默將這一切收進眼底,對於這片荒地裏竟然居住著一個瘋癲的老人這件事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江定安知道她必然會將此事匯報給杜筱清,

想要她瞞下此事是不現實的,也不嘗試阻攔。

看著眼前滿滿當當的雙齒草,再看一眼一旁低頭沈默擦刀的元光,江定安露出笑容,“元光娘子,今天真是多謝你了。若是沒有你,只怕我一個人采到天黑都采不了這麽多草。”

元光正在仔細地將刀面上沾染到的草屑和泥土擦掉,聽到這句話,只是有些靦腆地笑了笑,並不回話。

望著元光手指上凸起的青筋,江定安忽然想到什麽,隨口問道:“你可會給人摸骨測齡?”

元光楞了楞,似乎沒想到她為何會突然問出這句話,她不知該不該回答,將擦拭幹凈的刀收進刀鞘,才道:“略懂一二。”

江定安繼續問道:“你可曾在官署做過仵作?”

她問得太過直接,元光的目光頓時變得有些警惕,她避開這個問題,反問道:“您為何這樣問?”

她本以為江定安不會正面回答,誰知江定安眸光微顫,似乎陷入了回憶,“我十歲那年在江邊被娘親撿到,送到慈濟局登記身份,還記得當年為我摸骨測齡的是位女子,年紀不大,卻很細心妥帖。”

說起舊事,她眉眼柔和下來,帶著懷念。  側眸看向元光時,圓融皎潔的眸子猶帶感懷。

“元光娘子是東官郡少有的女武官,是女子中的女子,讓我想起了那位年輕聰穎的女仵作,所以才有此一問。”

江定安明白,若想要從交談中套得別人的秘密,惟有先將自己的秘密和盤托出。

果不其然,元光眼中的警惕渙然冰釋,變成了隱隱的同情,她想了想,覺得即使說出這些舊年的經歷也無傷大雅,不算違背長史的話。

“我從前確實在慈濟局當過一次仵作,給孤兒摸骨測齡。”

只是,當年官署之所以讓她給慈濟局的孤兒摸骨測齡,目的不是完善那些孤兒的信息,讓他們快些找到親人,而是為了找一個落江的犯人。

十歲的江定安,與那位幼小的犯人只有一歲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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